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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物馆外墙清洗方案设计

  

  

  

  谢凌洁,笔名凌洁、浔桥,北海人,现居比利时安特卫普,以写作和中文教学为业。鲁迅文学院2000年作家班学员,鲁迅文学院2009年第11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,中国作协会员。2001年开始发表小说,作品发表在《北京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上海文学》《大家》等期刊,部分被《小说选刊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转载,并有作品入选《这方水土》、《中国女性文学》等选本。曾获广西青年文学奖,“中山杯”华侨华人文学奖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《辫子》等。

贫田秕谷,沃土繁花(一)

◎谢凌洁

  有什么样的土壤,产出怎么样的果实。文学成果亦然。影响文学作品的因素众多,不过,既然《圣经》把宗教和政治作为立国的根据,那么说明两者是决定族民生活的首要因素,自然它们也就直接地影响了文学。此外,自然地理、哲学观亦然。限于篇幅,我在这里只想就自身经历与体认,对历史和文学的互文性说说我个人的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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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个说法:文学比史学更真实。我认同此观点,缘于文学和历史的互文性纽带。

  几年前到布鲁塞尔的拉肯圣母教堂,那是一座新哥特式建筑,彼时,扶墙、肋骨、穹顶四周,搭起的支架比丛林密集。我身边走着几个华人同胞,有个说:又修了一年了都,前两年外墙才修好,真是多此一举,要是咱们中国,推土机一推,不出几个月,一栋新的又起来了。说得没错,前两年黑糊糊的外墙四周从地面到塔顶同样搭着支架,用于清洗和修缮。这不,外墙焕然一新了,内部又成了工地。据档案记录,百余年的拉肯圣母堂从1999年开始维修,前立面及高塔的清洗修缮,用了近9年,而后四围外墙又用了3年多,再就是里面,直到2012年修缮完成,前后用了13年,费用1434万欧元。可见,一次整体的修缮,工期持续十来年时间,而费用真是不菲。建于1854年的拉肯教堂,相比那些建于中世纪甚至更早的建筑远算不上古老,且该教堂还不算很大,像安特圣心教堂、巴黎圣母院和科隆大教堂,这些曾经用六、七百年建成的哥特经典,构件繁众,工艺精细绵密,壁画、雕刻、雕塑等纷繁卓越。那穹顶扶墙、肋骨廊柱、花窗长廊、拱券雕塑,乃至结构组成的各种面、窗、塔等构件及装饰繁多,加上砖缝的勾勒讲究,使得清洗及修缮的工作庞大而缓慢。而承担这项工作的,想必非一般清洗工人和修理匠,而是对建筑风格较为了解的专业人员。显然,除了材料,人工同样是笔不小支出。类似这样修葺加养护的支付,在欧洲众多国家的教堂、博物馆等,几乎天天都在发生。

  那么,经济不景气的欧洲缘何周而复始地把钱花在这些旧物的修缮上呢?我想,只有彻悟历史价值者明白挽救并珍存历史的功德无量,它们的存在如同化石,不仅真实地记录了生活,尤其是,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构成,它们是保持民族文化传承、连接时间与情感纽带的基础和凭据。

  好些年里,我在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博物馆和图书馆进出。那纷繁瑰丽的古老建筑,装帧华丽的手绘《圣经》及各种古籍,这些令我长时间地沉迷,为了解它们的由来,需从各种文献、顺着时间做深入的研究。可以说,在欧洲,对于考证历史、缅怀生活的各种物件、文字、图册、音像,都可以在博物馆、图书馆或档案馆里找到。前人对待历史的缜密和严肃,使得连接古今的纽带留存,旧物携带的气息,与其说是远古青铜器般的凛然,不如说是人类继往开来、走向今天的沧桑豪迈。

  几年前,在比、法交界的小镇,地处偏远山村,一个只有几百人居住的地方,竟也有个农业和手工业博物馆,里面有关农业及手工艺的一切,几近无所不有:马套头、马鞍、脚蹬子等马具;做奶酪的瓷器、铜、锡、铁、木头等材料做成的各种机器和器皿;理发匠的围脖、围裙和剃刀;木鞋工匠的段木、刀具、凿子和打磨器;海鲜、蔬果等罐头工坊里带铁丝环扣和软塑盖垫的瓶瓶罐罐等陈列物件。而这些内容的“职业者”,则按每个不同展示内容所作的示范,“模特”是按1:1的比例和相应职业制作的着装蜡像,他们被分布在各个对应的场所,或站或坐,并聚精会神地缝补、纺织、打草、采摘葡萄、做奶酪和果酱、捡麦穗、打磨木鞋、制作腊肉、站在鼓风机前扬麦子等等,生动的场面直观地告诉我:这里的农民和手工艺者曾经是这样生活——甚至现在也许有的还持续着这样的生活,比如奶酪和种种果酱和罐头的制作。从这些面目古旧甚至已然腐朽的陈设,看到历史对生活的真诚、虔诚和温柔。我想,不管作为外来者的我,还是当地人及其后代,从这些陈设的旧物和场景上,都可看到他们祖先曾经的生活场景。如此具体而丰富的展览,在我以往的生活里十分鲜见。当然,类似的地方,如海洋博物馆、航海博物馆、图书博物馆、战争博物馆等等,无不为留住历史的真实而存在。

  也许,生活在这样一种人文环境里的群族,对待古史旧物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份近似的虔诚和柔软之心吧。比如我们身边的朋友埃尔文——和他及妻儿一起生活的母亲去世多年,可老人曾经的卧室一直保持原样:盖着被褥的床,梳妆台上的首饰、化妆品和她常读的《圣经》等;还有我们家老太太保留的五个儿女原封不动的房间:盖着被褥的床,挂在床头的十字架,甚至像幼儿园一样、为防婴幼儿爬出掉落旋梯的网状栅栏……还有,上世纪80年代起,每个外甥和侄儿出生的胶泥脚印以及种种纪念性赠品等等——说到这里,顺便说起两年前家中发生的一件事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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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14年,我们父亲去世了。老人叫马塞尔,先后从事过两种职业,最初在比利时传媒《标准报》工作,后期去了铁路局。职业之外,他有几个伴随终生的爱好:演奏手风琴、摄影和垂钓。从少年到青年时期,他常在酒吧演出,中年时痴迷摄影——因此在家中设暗房并购置种种工具,中年后对垂钓情有独钟。他那个曾经的暗房、后来的办公室,被家人誉为他的“私人博物馆”。为防自己的旧物被当作废旧清理抛弃,几十年来任何人不可进入,包括他妻子。哪怕他在轮椅上的6年,上不得楼梯了,依然要求在楼梯上装上电力滑轮,这样他可以把轮椅滚上踏板,并由滚动的皮带自如上下。处于安全,家人没有同意。葬礼之后,家人终于得以进入常年的禁地。重见天日的场所让老少充满好奇,以致人人都想进来一睹神秘。那是向阳的房间,显眼的是摆在窗前的手风琴和另外的乐器键盘,四周墙上零星地挂着的各种黑白照片,他获得的国王勋章,专业的垂钓工具,暗房冲洗、显影的器皿和裁剪工具……一溜排开的上锁铁柜和老木柜,里面闭锁而且柜中有柜、箱中有箱的神秘,令人人怀了好奇。

  年迈的老太太无法面对这些带着记忆的东西,于是,开柜子、清理沉积的任务就落到了长子约瑟身上。那半年里,约瑟像一个档案馆工作人员,清理各种柜子之后,集得以下旧物:欧洲货币统一之前的、成捆堆积的法郎团子;录有老人音乐的几盘CD;码放整齐的一堆塑盒胶片——三十年里的家庭录像;家庭常年缴付各种税款的收据、生活收支账本……最为惊人的是,老人留下了电影胶片一样的、一套套的长卷黑白负片,这些负片被老人用各种塑料薄膜装着,每一卷都写着拍照地点和具体时间。约瑟把沉甸甸的近似A4纸大的几大盒负片带回家,一时陷入困境,这么多的负片,要一卷卷拿去冲晒,远比国内那一辈子收藏硬币者把卡车的分角硬币拉到银行还吓人,那样的工程简直太庞大了,尤其是,那些黑白负片当中,甚至有不少是30、40年代的东西,都近个世纪了,这样古老的胶片还能显影吗,再说了,哪怕还有效,哪一个冲洗店会接受如此古老而庞大的工作呢。

  一筹莫展之后,他开始上网搜索信息,输入各种可能的关键词汇,最终发现,有一种扫描机器可直接扫描胶片并显像,可免掉冲洗之苦。真是一大惊喜。毫不犹豫,马上网上支付,机器很快被送到家。下来他几个月的长假,正好为这些胶片的扫描和编辑服务。那段日子,几乎每天,时时刻刻,约瑟都在那堆黑白照胶片里忙碌。机器很慢,且每次置入的胶片不多,多时3张、4张,并时时校对方向、角度,等待机器劳作——本人长篇《双桅船》中的“黑白胶片”一卷,正是从这段时光获得灵感。

  等到一一扫完、编辑好这些胶片,已是四个月后了。被岁月遗忘的黑白负片,竟出乎意料地全部显影!按和负片对应的时间地点立册之后,即成了一部家庭编年史。这个家庭的胶卷记录从20世纪初开始:老一辈及一、二战参战成员系列,神职人员系列,以及从50年代起每个孩子的出生、成长、家族节假日聚会和游历等。才发现,其实这些胶片在过去的近个世纪里已冲洗并建档似的存了不少相集,家中橱柜堆起高高的几丛,老太太或子女及其后代们常常翻看,在黑白影像间回溯过往岁月。在相当时期里,我沉迷于相册里那些遥远的时光,那四个相角端起的黑白照,一个个面孔和场景于我都熟悉又陌生,令人遐想。尤其是那些躺在花园摇篮或童车里的蓝颜卷发的婴孩,还有那仿如豪华毛车轿厢般落着斗篷和推来车把、以白色锦缎为底子且四周对应排列铮亮钉扣的华丽童车,让我欣喜明亮;而舅舅、神父雨果的圣堂,他在神学院以及非洲传道的生活,还有修女小姨在修道院里的岁月场景,却激起我对天主教研究的热情。曾经,我几次请求妈妈允许我把相册带回家,把一些想留存的图片扫描,翻晒,可这样的借阅持续了几年,太不方便了。而今,这些显影的胶片分类编辑后,给独居的母亲买了IPad,首先传给她一份,再分传各家庭成员。这部家族的编年史从此时时随在独居的老人身边,并在家族成员之间传递、谈论,近个世纪了,这些黑白照不曾更变,从纸质到颜色,一切依然,黑白照带来的旧岁月在家人之间互相传递,宛如时光的回溯。不仅年轻一代从中看到自己从摇篮里成长起来的蜕变过程,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都可以看到,似乎,那些泛白的时光不仅从来没有褪色,甚且,在不同的时段里常常发生重叠,让人有恍如昨日之感。

  记得,父亲葬礼结束那天,家人从墓场返回家中,聚一起看老父留下的家庭录像。视屏上播的是圣诞节的家,那时的马塞尔正当年,英俊伟岸,美男子一个,和他老年得了脑血栓后坐轮椅的形象完全不符。屏幕上,他和镜头前两个幼儿说话,笑声朗朗,两个女孩,一个刚会走路、一个在地上爬虫似攀爬——此刻坐在电视机前抹着眼泪的,正是近三十年前的两个女童,来自两个姐姐的外甥女莎娜和索菲娅,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她们,看到自己曾经蹒跚学步、呀呀而语的模样,悲喜交加吧。若不是她们外公留下这些记录,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吧。曾经,病后的老人脾气怪异,以致子女无法和他相处,甚至,似乎人人都因他脾气而疏离他。而今,在失去老翁而重温家史的这些日子,人人意识到他是家里的功臣,是他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家庭档案,一部家族的编年史册。那些日子,似乎都在怀念老人的好,并在敬佩和痛悔中自责。

  发酵的旧时光萦绕着我,对我触动不小。试想,若家中哪个成员怀了作家的天赋使命,这些档案就派上大用场啦,那可不是公共图书馆和博物馆可提供的。我于是想把这些旧物和文件一一过目,而后写一部家族史。可是,相对亲历生活的家中成员,他们的亲历感更胜一筹,于是对约瑟说:家族资料那么丰富,要不你写一部家族史书吧,就算为后辈们做点贡献。他说他不写,但希尔德有这个想法。希尔德是唱歌剧画画的二姐,据说,自从清理父亲遗物以来,她就一直在集中资料。这些不管以录影还是相片存留的旧岁月,某天,以希尔德或别个成员的视角展开,植入个人回忆的生活,以此形成的文字,何尝不是一个家族的不朽永恒!

  老人真是做了一件极有远见的事。也或者,当初他并没这样想,而只是出于爱好和习惯,他的这个爱好和习惯,为一个家族留下了意义深远的财富。我想起沉甸甸的欧洲文学,尤其文化遗产无比丰富的英国文学,原来人家就来自这样的家族传统和民族传统。这个传统而今也影响了我。正是在那些黑白负片的扫描期间,我从沉甸甸的黑白负片中领悟岁月曾经的虔诚庄重,并获得感应,写就了长篇《双桅船》中的“黑白胶片”一章……

  未完待续

本期编辑:海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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